逸璞園地

    近日欣聞余遠猛老師所著「彩鷸小嘉冬奇幻之旅」已順利付梓發行，逸璞迫不及待購回、拜讀、珍藏。

    闔上書本揣想︰一隻身長約25公分的彩鷸爸爸，在空曠的田野裡，至少須歷經16至19天的日曬雨淋，日夜面對天災、人禍、天敵威脅的驚恐，才有可能幸運成功孵出彩鷸寶寶，還須持續一個多月帶領雛鳥覓食、保護雛鳥安全，直至下一代都順利長大獨立，才可稍微喘息自在。

    再想像一下︰有人從年輕漸年邁，歷經37載，不論烈日當空或颳風落雨，甚至連颱風過境的夜晚也外出，幾乎天天在自家附近方圓十數公里「巡田」，為的是觀察並記錄一巢巢彩鷸的生與死，至今仍持續不懈且樂在其中。……

    鳥生與人生，竟能交織出如此純粹而高貴的生命光輝！讚嘆之外，還是讚嘆。

    記憶之門開啟，逸璞回想起任教宜蘭高中的歲月。當時，有一群熱愛賞鳥的同事，對外創設了「宜蘭縣野鳥學會」，定期發行學術性會訊刊物，持續推廣愛鳥護鳥行動，蔚為風潮，歷久不衰。余遠猛老師是其中極力熱心奔走的一位，他最鍾情於彩鷸的長期田野觀察記錄並研究保育。後來逸璞對彩鷸逐漸有粗淺認識，就是緣於余老師樂意無私分享心得。

    校園裡，有各種野鳥自在生活其間。余老師在宜中任教物理時，常有學生小心翼翼用雙手捧護著因學飛而摔跌的雛鳥或歷經颱風而受傷的成鳥，到教師休息室向他求助。余老師總是慈父一般，接手護生的一切後續事宜。萬一有鳥不幸亡故，余老師會仔細打包、冰凍，在課餘外送到羅東一家動物醫院，請他的好友魏醫師製作成標本，當作教育的資源。

    余老師興趣廣泛，博學多聞。早年熱中書法、攝影，傑作屢獲大獎，又喜愛天文星象的觀測與田野鳥類的調查，常與同好切磋砥礪。中年曾考取公費留學，到美國進修「環境教育」一年，回國後，基於對萬物生命的尊重珍惜，更加用心推行生態教育及保育。退休後，回校與老同事們敘舊時，曾向逸璞提及，到國立歷史博物館參觀「台北國際生態藝術展」，深受啟發，希望以藝術創作激勵生命的省思。

    數年後，余老師陸續在多個縣市開了多次個展，最常出現的主題是「彩鷸」，有寫實得比翎毛工筆畫更細膩、比攝影更傳神的鋼筆畫、炭筆畫，也有充滿想像與意境的油畫、水墨畫，深刻呈現出彩鷸成長的溫馨與艱辛歷程，關懷省思著大環境裡小生命的生死課題。

    2021年9月4日，當太陽自西山隱沒，天光在相機鏡頭下呈現短暫藍調，散步田野間的逸璞，湊巧捕捉到一隻公彩鷸翩然振翅、低飛入一休耕田覓食的身影。此刻，四周水田有多處傳來母彩鷸的情歌，節拍分明，音色醇厚，「烏——烏——烏」，如陶笛演奏，悠揚遠播，此起彼落。在初秋微涼的暮色裡，盈耳盡是這充滿魅惑的鳴聲，令逸璞不禁萌發「尋找彩鷸蹤跡」的興致，奈何夜幕漸垂，視野受限，只能一路聆聽著迷人的田野小夜曲歸去。

    9月27日申時，逸璞偕老公開啟追蹤彩鷸之路。但礙於缺乏田野觀察的經驗，走走繞繞，竟沒發現任何彩鷸蹤跡。此刻救星意外卻也不意外地出現了——一輛白色轎車緩緩自前方駛近，余老師搖下車窗，探頭寒暄︰「散步嗎？要去哪裡？」滿心焦慮的逸璞脫口而出︰「我們想找彩鷸，但都看不到。」余老師和煦地微笑說︰「單憑肉眼，沒有望遠鏡或長鏡頭相機，很難觀察牠們。上車吧，我載你們到附近繞繞，告訴你們怎麼找彩鷸的巢，這個季節不少。」

    逸璞和老公近年相繼退休後，經常在田間小路散步健身，曾多次遇到余老師。他有時牽著腳踏車停佇水田或池塘邊，有時開車慢駛於鄉道間。每次相遇，余老師都會聊聊彩鷸的近況。這天，他邊開車邊解說︰「彩鷸在台灣是第二級珍貴稀有的保育類，其實在蘭陽地區還算常見，整年的十二個星座都有小彩鷸誕生，但是射手座的數量最少。我從1985年開始觀察彩鷸，三十幾年來，都用日期加經緯度的概念記錄巢位。到今天為止，已經記錄了1903巢(後記︰2021年底止，共1934巢)。我曾和不少老農交流觀察彩鷸的心得，他們都說最近幾年彩鷸少了很多，其中一個重要因素是田埂的水泥化。彩鷸爸爸邊餵食邊帶雛鳥到處覓食，又高又沒缺口的水泥田埂，對還不會飛的雛鳥來說，等於死路，困在一小塊田裡，糧食短缺或大雨淹水，都會降低生存機率。因此我常和推動友善耕作的新農溝通——比如賴青松團隊——希望能減少水泥田埂的修築。」車子在一塊休耕田邊暫停，余老師將望遠鏡借給逸璞和老公，自己拿起長鏡頭相機，指著田裡高低不平的小土堆說︰「彩鷸最喜歡築巢在這樣的環境。你們看，那叢再生稻和田菁下，有些枯枝葉，一隻彩鷸爸爸在孵蛋，牠的嘴朝向東方，正用又大又圓的右眼看我們呢！」忽然余老師警覺到有隻喜鵲在十幾公尺外的土堆上撲翅，不禁面露擔憂，緊張地說︰「啊——牠在做甚麼？怎麼在這裡？喜鵲是彩鷸的天敵，會偷蛋吃！伯勞也是很大的威脅，會搶彩鷸寶寶回去餵牠的小孩。」觀察了一會兒，氣氛有些凝重。車子繼續在鄉道間繞來繞去，余老師模仿起母彩鷸唱情歌，維妙維肖。他說經常邊聽情歌邊數拍子，情歌唱得越長的母彩鷸體能越好。

    又找到一巢。……又一巢。……

    余老師絮絮說著三十幾年來觀察彩鷸的趣事，語調愉悅，如數家珍︰「彩鷸的在地俗名『土礱鉤仔』，是因為嘴型長長略下彎，很像傳統米店碾米用的土礱鉤。彩鷸美女只負責到處唱情歌、爭風吃醋、高舉雙翅獻舞、和公彩鷸共同築巢、下蛋，然後又到別地唱情歌。孵蛋育雛是由彩鷸爸爸全權打理。」「我真的很佩服那些彩鷸爸爸。在孵蛋期間，牠們有很強烈的責任感，除了進食，總是寸步不離窩巢。育雛階段，如果還有雛鳥跟在身邊需要照顧，即使遇到彩鷸美女來調情，彩鷸爸爸都絲毫不動心。孵蛋通常最慢是19天孵出，但有些彩鷸爸爸會很堅持的多孵幾天，我曾觀察過『無效之孵』持續了48天的，哇，好辛苦，真不得了！」

    不知不覺已暮色四合，不得不互道珍重，結束了這趟精彩的彩鷸巢位導覽。

    既然明白了數個彩鷸巢位的所在，逸璞與老公接連在10月5、7、10日，更認真也更興沖沖地觀察彩鷸。原本以為可順藤摸瓜，輕而易舉，未料10月5日在遇見喜鵲那田，遍尋不著彩鷸蹤影，逸璞心覺不祥，是喜鵲偷吃了蛋嗎？無可奈何離開，再找另一巢吧。咦，那日經余老師帶領兼解說，獲得許多寶貴資訊，才隔了幾天，卻有些記不清巢位的東西南北了，只好選定印象最深刻的一巢持續觀察。但是，彩鷸爸爸不安地帶著寶寶躲在再生稻的枝葉間，不時露出大眼監視著四周動靜，在光影綽約變化裡，彷彿彼此玩著捉迷藏，很難看到牠們的全貌呀！5日在這巢，只觀察到一隻彩鷸寶寶緊依著爸爸轉動頭頸；7日發現竟有兩隻雛鳥相偎站立在爸爸身旁，頗令逸璞驚喜；但10日又只見到一隻雛鳥和守護在後的爸爸，這期間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既擔心長時間的觀察會嚇阻牠們外出、耽誤牠們覓食進餐的時間，再加上秋陽如虎，這田邊毫無遮蔽，實在難耐，每次來都只能短暫停佇即收工。數日後，繁冗的俗事一忙，這彩鷸尋蹤也就中輟了。

    經歷此番甘苦，逸璞和老公更加佩服余老師觀察、研究並保育彩鷸的熱忱與毅力，三十七年如一日啊，難怪博得「台灣彩鷸之父」的美稱！

「小嘉冬」是余老師和魏醫師嘗試人工救養彩鷸雛鳥並野放的第一個成功案例，余老師向來津津樂道這歷程，卻是片片段段的，挑重點敘述。這次出書，小嘉冬成為主角，以第一人稱擬人化呈現，從一隻「不幸走失落難的彩鷸雛鳥」的視角看世界，產生一種細膩獨特的稚氣趣味，反射出生存環境的步步驚心，也映現出余老師對小生命的疼惜呵護是真摯深沉且無怨無悔的。書中穿插「阿猛日誌」作對照，強化了小嘉冬成長經歷的真實性，也展示出余老師嚴謹審慎的學術研究素養與鍥而不捨的「觀護生命」理念，無形中，成為年輕讀者的最佳示範。書前有數幀彩色照片可一窺彩鷸生活的精采真貌實境。書末又附余老師細膩傳神的多幅鋼筆畫，用圖鑑方式呈顯小嘉冬的成長軌跡，不只具備寫真的精準，更因筆端飽含感情而富藝術的美感與溫度。

    彩鷸小嘉冬得以順利完成奇幻之旅，是「天道酬勤」，是「人間有愛」的見證！書影輕巧，寓意深遠。逸璞謹以此拙文向余老師喝采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