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貓腿妹妹 @ 逸璞園地

妳已離開多日，家人卻仍殘存著妳隨時會向我們走來的念想——用清麗的眼抬望我們，用明亮的「喵」或輕柔的「嗯」回應我們。

「妹妹」是妳的本名，「貓腿」「腿腿」是姊姊對妳的暱稱。

那幾日，窗外淒風苦雨，妳不吃不喝，氣若游絲，即使行步如醉漢，意識卻很清楚，為了保持窩內的潔淨，依然堅持找砂盆便溺，雖然有一兩次失誤，還是勉力而為。

我們寢食難安，時時探視，偶爾餵妳喝下幾口水，除了播放佛號寬慰彼此，已束手無策。

11月28日傍晚，妳忽然高亢呼喚了幾聲，驚得家人輪流趨前安撫。連日來，妳手腳冰冷，虛弱得無法發出呼嚕聲，這時已眼神渙散，卻用盡力氣把頭顱頂向我的手，一股溫熱瞬間鑽入我掌心。

平素我常用手為妳輕輕理毛，妳會回報以長串的呼嚕呼嚕，偶爾抬頭用力頂我的手一下，我總忍不住笑，說︰「人家是鬥牛，妳這是鬥貓嗎？」但那天那一刻，我忽然淚如雨下，意識到妳是在道別——用剩餘的所有溫熱，留下永恆的親暱烙印。

妳早已排淨體內穢物，逐漸停止新陳代謝，也不再掉毛，身上沒有任何異味。那日晚間21︰36，妳離開了我們，貓齡20年。

我們都不願相信這眼前的事實。我依然用手輕輕梳理妳的毛，姊姊又把妳抱在懷裡好一陣子。屋內人人啜泣，我強自鎮靜，卻感到陣陣椎心。

最終我們決定︰安排妳在平日喜歡藏匿的紙箱裡，蜷成安睡的姿態；再撒入妳向來最愛嗅食的貓草，祝禱妳一路好走。

第二天，難得出了太陽，我到院子採摘好多鮮花香草，由特地請一天假的姊姊細心妝點布置。遺憾的是哥哥和小姊姊都得上班，無法送妳最後一程。

然後，拔和麻和姊為妳舉行家奠，告別，送行。

拔在妳身畔種了一棵光臘樹苗作紀念。大家心頭像被巨石壓堵住似的，不約而同提議到附近漫步散心。然後，我們看到了員山極罕見的紫鷺(這是我們生平首見)，突然飛掠過眼前，高踞堤岸的樹梢良久，又飛往縹緲的遠方。

事後回想，這天的太陽和紫鷺，似是上天示意的暖心徵兆——妳在路上一切都安好。我們因此稍感寬慰。

妳幾乎用盡一生陪伴我們。近20年來，家中是多事之秋，妳用呼嚕聲陪我們安度過每一個風浪，和我們一起見證了許多神奇。我們曾試著錄下妳的呼嚕呼嚕，遺憾的是那安撫人心的奧妙音頻，難以錄製。如今，妳的呼嚕聲已成絕響。……

妳的靈慧是有目共睹的。

在妳年幼時，只要水龍頭一開，妳會一個箭步靠近水柱，張開手掌撥弄，左右開弓，再用頭顱試探，淋濕了就甩甩身，再蹲遠些，撇著頭專注凝望，非研究出來龍去脈不可的模樣，惹得全家發噱。

雖然妳偏愛探究流動的水柱，卻超不喜歡蓮蓬頭灑水式的洗浴。每次想抱妳去洗澡，妳總是預感到異常，和我玩起躲貓貓。不得已進了浴室，妳老愛望向小小氣窗或門縫，一心想要脫逃。淋浴開始，妳便直著嗓門大聲呼救。過一陣子，沒人來救，只好勇敢靠自己，時不時對水柱發出嘶嘶聲示威，偶爾用左右勾拳奮戰，或繞著浴室轉圈圈。直到擦乾、吹暖，放妳去陽台曬太陽，妳才恢復淑女模樣。若聽到我關房門的聲音，妳又會很緊張地從陽台跑到玻璃屋的紗門邊(有彈簧扣，妳打不開)張望、呼叫，深怕回不了自己的窩。

妳能長時間忍飢挨餓，懂得留幾顆飼料當存糧，安靜等著我們主動給下一餐。若真餓得慌，妳會故意連續撥弄桌上的小物件落地，提醒我們該放飯了。

妳的「一指神功」，不但能打開紗窗、玻璃窗，還可開厚重的落地門，甚至開無把手的抽屜。開門窗是為了自由進出，開抽屜是為了寒冬取暖。然而，有一次妳外出被浪貓咬傷，不得不送獸醫院麻醉手術，從此妳不敢再外出。後來妳懶得開抽屜了，寒流一來，妳會從「貓跑道」(我們特意請人裝潢的寬大線板，繞臥室一周)一躍而下，用前爪輕輕觸撥睡夢中的室友——姊姊——的髮梢、肩頭，請求進入暖被裡一起窩著。

年歲漸長，妳似乎對我們的意向越來越能心領神會。說「來」「坐坐」妳便向我們走來，端坐在我們面前；說「曬太陽喔」，妳就自己往陽台走去；說「No！No！」妳便停止動作。妳還蓄意學我們的語音，說「麻」說「嗯」；飽食後，會引吭高歌「嗷——嗷——嗷——」好似在謝天，又好似在讚頌食物的美味，也讓我們分享妳的心滿意足。……喔妹妹，所以我常忍不住反覆當著妳的面誇讚︰「妹妹是最乖順最聰明最可愛最漂亮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