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人情 @ 逸璞園地

城市與鄉野，人情大不同。城市裡生活節奏如繁絃急管，催逼向前的無形壓力，時刻激盪心頭，人車經常擁擠糾結成一團，大家行色匆匆，無暇他顧，惟盼在人潮車流中，能找到縫隙快速鑽過。鄉野間呢，道路雖狹小，但天寬地闊，人心也跟著舒坦放鬆，即使互不相識，錯身而過總覺有緣，不自禁彼此就點頭微笑，甚至哈啦閒聊幾句，再各奔前程，這一切都自然極了，無關教養或禮數，卻在雙方記憶之海留下難以言狀的溫暖愉悅。

逸璞遷居郊野近十四年，日常與老公在鄉間小路閒逛，溫馨有趣的際遇不少，閒筆略記數則，聊供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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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年8月1日，逸璞和老公在員山榮民醫院領了慢箋的藥，原想閒步到內城大樹公所在的山坳尋幽，卻走岔繞進一條陌生小路。當時豔陽在頭頂發威，忽然發現不遠處的竹圍邊，有棵粗壯的老楊桃樹，高舉翠綠傘蓋，蔭下還設有一大石桌和數張石椅，兩人不約而同、快步趨前，歡享片刻清涼。但見枝葉間掛滿果實，有黃有綠，還參雜著豔紅的成串小花。主幹約可二人環抱，開枝散葉，高聳數公尺，蔭遮數坪地。如此壯碩的楊桃樹，真是難得一見呀！正讚嘆間，有人開了小貨車來樹下停靠，竟是此竹圍與老樹的主人。

主人很率直好客，於是三人各據一石椅，閒話起家常。逸璞好奇這老樹的年歲，主人說，他原居新北，從事水電行業，二十多年前，到此處置產，當作倉庫使用。現今他常住員山鬧區，不定期來此整理竹圍裡的老屋和四周的果樹花草。剛買入房地時，楊桃樹已很高大，曾聽一位六十來歲老村民說，自他懂事以來，這樹就很粗壯了。說著說著，主人竟用手機召喚那老村民︰「來樹下坐涼啦，有新朋友來呀！」不多久，老村民果然冒著大太陽，騎機車趕來。老村民說︰「這樹啊，比我老一輩的人曾經推算過，應該百年有了。」然後他絮絮說起自己，年輕時開砂石車維生，現在很迷攝影，喜歡起早趕晚，騎機車到各處拍晨昏的色溫景致。接著，用手機秀出數不清的美圖。這時，主人進屋裡拿了自釀的楊桃汁，說這棵楊桃樹結的果很多，但很酸澀，加許多糖才勉強適口。老村民打趣說，那麼難喝還好意思請人喝。主人辯解說，雖不怎麼好喝，卻有保護喉嚨的功效。於是兩人展開唇槍舌劍，戲謔地互揭對方的短失當作趣譚，楊桃樹下，四人的哄笑聲陣陣，劃破了鄉野的寧靜。臨別，主人邀逸璞老公加了Line。中秋節前夕，主人忽然用Line聯繫，只為了贈送自家生產的十數個柚子。柚子外觀雖是坑坑疤疤，卻清甜可口，堪比這段邂逅的素樸回甘。

(二)今年6月10日，聽聞員山鄉湖北村有大片荷花盛開，雅愛蓮荷的逸璞興致昂揚，穩坐機車後座，憑藉網路上粗略的資訊，指揮著老公在鄉間小路左彎右拐，忽然看到前方有荷花池，機車瞬間彎過一幢矮屋尋去。逸璞一下車就迫不及待舉起相機拍花，但是且慢，這彎道的轉角有個告示牌「此路不通，前為私人住宅」，剛才只滿眼尋花，竟沒注意到……原來我們已站在某戶人家傳統「一條龍式」建築的前埕上呀！

既來之，……就趕快拍幾張荷花，再悄悄離去吧。但逸璞和老公一見那維修得美輪美奐的傳統建築，就被深深吸引，忍不住想靠近欣賞。正猶豫著該當如何，忽然從廂房走出一位與逸璞年齡相仿的婦人，溫婉和氣地攀談起來，是女屋主哪！

女主人說屋前的田地，因家族某長輩提議種植荷花，兩年前闢建了呂家公塘，收成歸家族公用。他們一家曾搬到宜蘭市區住了很多年，幾年前才將這屋重新整修，又搬回老家來。女主人似乎察覺逸璞和老公對傳統建築有興趣，便引導著參觀屋側的湧泉水井、廂房裡祖先們的工筆畫像，還允許逸璞盡興拍攝正廳樑柱與斗拱及窗花的雕刻彩繪等。逸璞和老公感覺叨擾太久，很過意不去，女主人卻似喜遇知音一般，主動詳細介紹房舍的地理環境和歷史背景，還附帶聊起兒孫的近況，很幸福滿足的神色。

道謝復道別後，老公剛發動機車，女主人忽然又追出屋來問逸璞︰「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妳？」於是，兩人一起努力從時空之海打撈沉澱的記憶碎片，突然電光石火般，觸及彼此都曾住過的宜蘭市泰山路，原來兩家前後相對，中間隔著一塊空地和一條巷道。女主人說︰「啊！我想起來了！以前在二樓後陽台晾衣服，常看到妳出門，大概要去上班的樣子。」哈哈，竟然曾經是多年老鄰居，卻從未正面打過招呼，逸璞「被偷窺」多次而不自知，事隔十幾年後，又突然在鄉野間「相認」，太奇！太妙了！

(三)10月27日，逸璞與老公趁久雨初霽，往大礁溪橋上游段探秘。據說去年底，第一河川局完成了此處河川環境改善工程，闢建出一個休憩新亮點，有遼闊翠碧的高灘青草地，有寶島造型的「望龍池」親水設施，還有護育蝴蝶昆蟲鳥禽等的怡人生態景觀。

然而，當日「望龍池」乾涸見底，刻意栽種的花樹也頗多枝枯葉黃，逸璞不免有些失望，所幸環繞四周的山巒依舊蔥蘢，溪流也依舊潺湲，整頓過的高灘地視野開闊，徜徉其中，仍忍不住流連。

忽然，逸璞眼角餘光被草地旁一幢老舊的木屋吸引。木屋四周堆了不少雜物，但大片玻璃窗被鄭重貼了張小小的豔紅棉紙，飛舞著兩個墨黑毛筆字，很有創意的書法，整個建物因此鮮活脫俗起來。

逸璞和老公遠遠地看不真切，想確認紅紙上寫的是甚麼，還沒走近木屋，就有個體態壯健但滿頭白髮的先生在簷下相迎，笑問客從何處來。

屋主姓楊，原是彰化人，曾在台師大授課，二十多年前來到大礁溪，喜愛此地遠離塵囂的自然環境，因此購地開墾。當時溪畔滿布芒花和各式野草，楊先生雖然法律系出身，但親自購進紅磚、木板等建材，參閱了相關的建築書籍，就一磚一瓦、一釘一板慢慢自己動手建構起這幢木屋，已歷十七年餘而屹立不搖。他豪爽地引領著進入屋內參觀，一進門就是木板鋪地，一擡眼就見屋樑木柱穩固有序撐起木質天花板，滿屋瀰漫著木頭香氣，彷彿走入充滿芬多精的森林。屋內左右各吊掛著一圓一方的蚊帳，平日住宜蘭市區的妻兒來此度假可略避擾人的蚊蟲，楊先生自己倒不怎麼被叮咬。屋後還搭了棚架，攀爬著罕見的木玫瑰，篩落斑駁的迷人光影。棚下砌了兩個大型養殖深槽，一槽養吳郭魚，為的是增添生活趣味，另一槽曾養兔子、烏龜，但兔子一隻隻翻跳出牆，不知去向。屋外，種植了不少特殊植物，譬如轉角有兩棵「彩虹桉樹」，已有十年樹齡，等枝幹更粗壯些，樹皮剝落會明顯呈現多層次的五彩花紋……

臨別，楊先生問起逸璞老公曾任職哪裡，一聽說「宜中」，不禁驚訝連連，原來楊先生多年前也曾短期到宜中支援兼課，聊啊聊的，逐漸喚起彼此的記憶，算是舊識，卻到這日才熟稔起來。

告辭後，走回步道沒多遠，就聽到背後有噗噗噗的摩托車聲逐漸靠近，楊先生送來一串芭蕉，說︰「種在屋後，吃不完，幫著吃吧。」多熟悉的「分享說辭」，這是鄉野間獨特的溫情，逸璞對老公說︰「為芭蕉拍個照留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