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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年前，初讀周敦頤的愛蓮說，猶是蝸居鄉野的中學生。同學們大多不曾看過蓮花，分不清睡蓮、荷花的差異，更無人見過牡丹。當年尚未流行教具的運用，一切由老師「空口說白話」外加「比手畫腳」、再經學生「天馬行空發揮想像力」，於是各人腦海霎時浮現品種迥異的各式蓮花、牡丹，當然也有人心湖起霧，一片空靈，我，就是其中一位。
印象深刻的是，老師左右手腕併攏後，將掌心與十指盡量撐開，說那牡丹盛開是如何如何的雍容大方且華麗嬌豔，同學們無不隨著老師的手勢和腔調睜圓了雙眼，「哇——」!我心暗想：難怪周敦頤說牡丹是花之富貴者，單憑那巨大的花型和多彩的花色，就滿是貴氣逼人了!
「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寥寥數語，道盡菊蓮牡丹的氣韻與隱喻，是中華民族最古老也最經典的花語吧，竟影響著不計其數的古人和來者，增添了賞花的情趣，成為文化的一層重要底蘊，這，或許是周敦頤始料未及的。
十多年後，始識荷花，見那花型碩大，一如記憶中，老師解說牡丹的手勢，不免有些驚愕，也有些困惑。但心中的蓮哪，「出淤泥而不染」的意象太深刻太強烈，於是亭亭翠蓋搭配的大朵大朵紅蓮白蓮，果然個個君子模樣。
某日，一位平時鮮少與人酬酢、卻極富和煦長者風範的同事，忽然喜孜孜招手，示意我跟隨。長廊下，一盆前所未見的花卉，迅即吸引了我的所有目光——粉紅的花瓣舒展如羹匙環列，層層疊疊，輕閃著絲緞般的微光，這是?牡丹!同事看我滿溢驚艷的神情，忍不住得意地說：「這是住太平山的友人借我觀賞的寶貝花。他說平地氣溫較高，牡丹易謝，只准我出借三天。我想到妳正在學花鳥畫，對這花一定感興趣，就請妳來分享!」啊，真是太感謝也太感動了，如沐春風的我，癡立在光彩奪目的牡丹花前，竟無法出口讚一詞半語!
2004年，聽聞杉林溪有牡丹花園，每年三四月間盛放，便力邀老公與甫上大學的大女兒，趁春假，風塵僕僕，自宜蘭至南投，轉搭了幾趟車，繞過近半個台灣，趕赴一年一度的花王盛宴。
挑高寬闊的溫室裡，流盪著沁涼的山氣。滿園盛開與含苞的各形各色牡丹，地植的、盆栽的，同享定時噴灑的霧狀水珠與偶爾傾洩的溫煦陽光，滋潤出人間最飽滿煥發的光彩色澤。
大紅的喜氣，深紫的高貴，明黃的柔嫩，純白的瑩潔，粉紅的優雅，淡紫的浪漫，還有還有……紅白自由混搭的變化莫測，暗紅幾近墨黑的神祕耐賞，……單就多樣的花色來細觀，已令流連花間的遊客嘖嘖稱奇。
再看那花瓣：有的落落大方，層疊出圓滿和諧的喜感；有的細碎捲曲，像極了小姑娘夢寐以求的百褶蕾絲裙裳；有的相互遮映，彷彿少女含羞掩嘴輕笑；有的多褶皺屢翻轉，傾頹一似貴妃醉酒；有的開心盛放到極致，成了團團圓圓的繡球；有的賁張四射，隱含不屈不撓的英氣 ……
花心的配色與形姿，也是一絕。有的雌蕊像個巧手揉捏的細致小籠包，靜默趺坐在雄蕊的環抱中；有的雌蕊五碎七裂或尖如桃核，與雄蕊爭比短長；有的雌蕊纖細小巧，躲藏在花藥糾結間；有的雌蕊雄蕊都瓣化，增添了整朵花的飽滿度。
款步微移，在牡丹花叢中，忍不住讚嘆大自然的奧妙神奇，也感佩著無數世代以來，投注心血於改良增益牡丹品種的無名耕耘者。「此花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賞！」拋開了標籤化符號化的花語，直指本心本質，我與牡丹交流了天地間最純淨的對話，感受到每朵花的特殊與唯一。
慶幸不是生長在「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的年代，牡丹不再是富貴人家的愛賞專利。我愛菊花的清雅野逸，也愛蓮花的卓絕出塵，至於那大眾公認滿溢富貴氣的牡丹呢?
十年前的牡丹花影，在我心留駐成了永遠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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