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和聖誕老公公 @ 逸璞園地

看到糖果，尤其是五彩繽紛或亮晶晶包裝的，總令人懷想起童年口含糖飴、心花怒放的純粹歡樂，也可能會聯想到遙不可及卻迷人誘人的天上虹霓和星星。但是，有人會在腦海中浮現「老鼠」的身影或意象嗎?大概只有我吧!

話說當年我還是個小小女孩，每日的「細饈仔」都經嚴格控管。一來因家中經濟不太寬裕，老爸怕我養成愛花錢的習性，所以從小到大我都不知零用錢為何物，也不知學校福利社裡是啥模樣；二來因爸媽發現我太愛吃糖果，乳牙幾乎被蛀蟲侵占得全軍覆沒，擔心我換了恆齒也將不保；於是，他們想出一個妙方。

「妳看，這是老鼠咬來的橘子，要送給乖小孩吃的!」「喔，今天老鼠又咬東西來了，是糖果耶!老鼠最喜歡〝阿乖仔〞啦(那當然是我囉)!」天天我都力求表現良好，滿心企盼老鼠會送我最喜愛的糖果來，當然，無魚、蝦也好，餅乾水果我也來者不拒。但是，仍難免有落空的時候——「媽，今天老鼠怎麼沒有咬東西來?」「嗯，大概太忙，忘了吧!也可能去很遠的地方玩，還沒有回來。……」

也不知經歷了幾多寒暑，有一天，我忽然在衣櫥裡發現一罐糖果，那是我最近常吃到的「老鼠的禮物」，不禁心生懷疑。當晚，老媽又故技重施，我卻不像往日那般欣喜，噘著嘴，冷不防冒出一句：「那不是老鼠咬來的!」從此我的單純日子結束了。

多年後，我結婚生子。大女兒上幼稚園，從老師口中聽說了「聖誕老公公」的傳聞。為實現她的夢想，我和老公在耶誕前夕，到文具店、玩具鋪，買了聖誕樹DIY、長統聖誕襪、霓虹小燈串、七彩墜飾……，在客廳一角的茶几上，和大女兒搭建豎立起一米高的繽紛聖誕樹。當然，趁月黑風高，長統襪裡出現了——精心購置的「耶誕禮物」!第二天，稚齡的大女兒滿懷驚喜，開啟了我們家每年幾乎長達兩個月「聖誕老公公送禮物來」的戲碼(咦!別人家不是只送一天嗎?怎麼……原來是我老爸疼愛外孫子女，渴望分享他們從長筒襪裡抽出禮物的喜悅，也期盼他們天天都是乖寶寶，便私下要我扮聖誕老公公，從平安夜直到除夕，然後，聖誕老公公就回家過年囉!)

轉眼又過了好幾年，兒女漸長。有一天，升小六的大女兒滿臉困惑地問我：「真的有聖誕老公公嗎?我們家沒有煙囪，他怎麼進來？」不忍心看到她失望的神色，也不知該如何啟齒說出真相，我只好繼續支持聖誕老公公，誠懇卻含糊地對大女兒說：「關於聖誕老公公，妳只要記得：這是善意的謊言!」然後又故作輕鬆地回答：「喔，聖誕老公公當然有辦法進屋來!不過，我也沒看過聖誕老公公，不知他是怎麼進來的。」

第二年，比大女兒小三歲的雙胞胎弟妹，閒聊間提起聖誕老公公，也是滿腹狐疑，說：「很多同學都說世界上沒有聖誕老公公!」大女兒說：「媽媽說聖誕老公公是善意的謊言。」「甚麼意思呀?」大女兒聳聳肩。在一旁的我，突覺椎心之痛，卻不得不向三個真心信賴我的兒女承認事實。……

從此，耶誕樹被束諸高閣。然而，每當聖誕鈴聲自商家傳送飄揚，我總忍不住逛遍各大賣場和糖果專賣店，想盡辦法覓得拐杖糖，買幾盒和家人共享那份屬於「聖誕老公公」的甜蜜回憶；雖然，在我心中一直參雜著絲絲愧疚、遺憾、失落。

直到我前幾日提筆，想寫一篇有關糖果的故事，題目一改再改，才忽然驚覺，也可說是恍然大悟——我童年記憶裡的「老鼠」，不就是後來我所扮的「聖誕老公公」嗎？送禮物來的老鼠和聖誕老公公，雖屬夢幻，扮演者的愛卻是真摯深邃且恆久的。為人父母的苦心孤詣，天地可表，人神共鑑，然而，作子女的，又知多少?何時才悟呢?而成長的代價，非得失落純真的歡笑嗎?或許，從失落中，重新建構一種對世道人心的寬容與淡定，才能擁有長遠的喜悅吧。那將是「見山又是山」的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