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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酒,說句兒童青少年不宜的良心話,我是深深著迷的。

 

 

沿著時光隧道回溯,童年在酒香中度過。

 

 

三、四歲即隨雙親搬入距宜蘭酒廠不到十公尺的縣政府宿舍,矮小的我,天天翹首仰望酒廠內大小各一的煙囪,感覺它們好像巨人媽媽帶著巨人寶寶,忠心的佇立看顧著我家門前的天空。大煙囪約莫二十公尺高,數人合抱的粗細;小煙囪也有十來公尺,兩人合圍還嫌不足。煙囪邊緣有一道緊貼著的窄細鐵梯,曾見過維修工人順著梯子往上爬,越爬身影越小,似乎一伸手就可觸摸到低空掠過的白雲。

 

 

暮色中,煙囪頂上各自閃亮起一盞紅紅的小燈,與夜空裡藍白的點點星光遙映,彷彿彼此正在互通音訊,更增添了煙囪的幾許神秘與凜然。白晝裡,它們時不時地吐出熱騰騰的黑煙白煙,底下的機器助興似的呼嘯著,空氣中頓時瀰漫介於腐朽與昇華之間酸酸香香的酒糟氣味;然後院子裡甚至屋內,都會鋪上細細黑黑的煤煙落塵,我總愛在葡萄架下踩得窸窸窣窣,幻想著自己正伴奏出煙囪巨人雄壯威武的「冒煙進行曲」。

 

 

酒廠側門邊有個巨大的鐵管出口,每天固定時段流出紅紅的酒糟,供應遠近聞名而來的養豬戶提取。他們用大大小小的桶子排隊,甚至出動手拉板車,上面放個比泡澡盆還大還深的木桶,彼此熱絡的寒暄,天南地北的胡聊,偶爾交換一下養豬的心得,異口同聲盛讚宜蘭酒廠釀製的紅露酒香醇順喉、米酒濃烈爽口,當然不忘誇一誇酒糟的物美價廉,讓豬隻個個迅速肥壯,而且屠戶只要一聽說是吃酒糟長大的豬,都會心甘情願的高價搶購,因為正牌的「紅酒糟黑豬肉」特別香甜又有嚼勁,讚啦!這樣喧喧嚷嚷的隊伍,時常排得老長。

 

 

鄰居的阿姨認為不可錯失地利,便在她家一坪大小的後院也養上五、六頭豬,這可飽了她的私囊卻苦了我們的鼻子,從此酒糟的酸香必須配著豬糞的惡臭一起入鼻,真不知該少吸氣還是多吐氣,唉哎,遠親不如近鄰,只好「忍氣」吞聲了!

 

 

許是酒糟味兒吸多了,大約五、六歲開始,每回家中拜拜完,趁著幫忙收拾供品的「良機」,我常將小酒杯中的供酒先偷喝幾口,再倒回酒瓶裡。原本一瓶滿滿的酒,在「回收」後少了一、兩成,父母以為我的「倒酒」技術不良,因此不疑有它,我也就越喝越上癮。有次父親在家小酌,我忍不住上前討一杯喝,這讓家人吃驚不小,卻也覺得有趣,並不強烈攔阻,只是再三叮嚀:「查某囡仔郎,只准在家裡喝酒,出外絕對不可以說妳會喝酒唷!」後來上了國小三年級,看到一篇短文說喝酒害處多多,當下我就暗自發誓決不再喝酒了,不過意志力難抵酒香,在祭祀之後,我仍會喝它一兩口解解饞,並且請神明保佑我早日徹底「戒酒」。因此,至今我的「海量」究竟有多少,無人知曉,總之,是深不可測啊!

 

 

十二歲那年,我們搬離了宿舍,搬來搬去,總離不開酒廠方圓兩百公尺遠。如今,記憶中被煤煙燻得烏漆抹黑的煙囪母子已不復見,代之而起的,是比舊的大煙囪小一號的灰白煙囪,久未見它冒煙,大概酒廠換了燃料,紅露酒逐漸減產,煙囪變成了裝飾與地標作用,養豬戶排隊取酒糟的盛況也走入歷史。我們曾住過的宿舍,幾年前成排拆除,不久又被附近勤儉的人家闢成菜園。一切的前塵往事,都只能在夢裡追覓……。

 

 

而我,仍是台灣菸酒公賣局的忠實擁護者,高粱酒的回甘,竹葉青的清香,五加皮的芬芳,烏梅酒的甜潤,葡萄酒的醇美,米酒頭的辛辣……啊,儲存得再久的名牌威士忌、白蘭地,怎麼比得上如此多樣好滋味的……美酒!

 

 

【2005/04/05聯合報  聯合副刊版  我的記憶文學徵文入選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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